当我写下这个标题时,我清醒地意识到十六岁这个美好年华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。可是在许多读者的印象里,我却还是个花季小姑娘。有时,年龄只是一个标志,一岁又一岁;有时,年龄意味着某种永恒。在1998年度奥斯卡颁奖仪式上,我见到了我从小就喜爱的秀兰·邓波儿。她已是个老妇人了,但在我和许多观众的心目中,她是永远的童星。
1990年,我十六岁,读高一,与谢欣然、萧遥他们是同龄人。我创作《花季·雨季》,从构思到初稿最多只有三四个月,跟玩儿似的就写了个长篇。后来很多人问我:“你怎么会想到去写小说?”“创作的动机是什么?”面对这些问题,我认真、反复地思索过。“总该事出有因吧?”我自己问自己。但初衷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出来,或者说记不得了。少年人有时就是这样,很随心所欲,根本不瞻前顾后。不像大人们,做一件事,要在心里掂量许久,起因、目的很明确。不过有些细节至今倒还记得:比如我最初打草稿用的是八开纸,中国统一试卷那样大小;写的时候是鬼鬼祟祟、偷偷摸摸的,写完一段藏起来,写完一张收起来。
我生怕被父母发现,骂我不务正业,甚至会觉得我荒唐滑稽,所以一干“这事”就锁门。我和比我大11分钟的姐姐住在三房两厅中面积最大的一间卧室里,一人一张床、一张写字桌、一盏台灯,互不干扰。但是妈妈却三天两头要出入一次。那房间有三个壁橱,里面堆了很多杂物。妈妈要取东西,推门进不去,就在门外大叫:“你们搞什么鬼,人都在家里还锁门?”我赶紧收拾好桌面,然后把门打开。妈继续唠叨:“关门都多余了,还要锁门!不是要拿东西,你就是开大门,我也不会进去的,需要进去,锁了也要打开……”若干年后,妈告诉我,当年骂我们“搞什么鬼”,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,根本就没想到深究。可是那时候“做贼心虚”的我却是紧张得不得了,总以为妈看出了什么苗头。
为了不让父母起疑心,我改变了战略战术,不轻易锁门了。我把抽屉半开着,一有“风吹草动”,桌面上的东西瞬间全扫进了抽屉。一位中学历史老师曾跟我说,“文革”中她被分配去看仓库,没什么活干,就想方设法弄来一本《红岩》,放在抽屉里偷偷地看,一有动静,立刻关上抽屉。看来,尽管时代不同,可“对策”总是不谋而合的。总之,整个写作过程就像在做地下工作。地下工作者是为了明天的胜利,我为了什么,当时根本没有考虑过。
《花季·雨季》的初稿是很快就完成的。我看第一遍时,感觉还可以;看第二遍时,心虚起来了;越看越不像样,于是锁进抽屉,不让它见天日。
日子过得很碎,也看不出变化。
大概是高二下,一次语文课,作文批评。陈重老师表扬了我的作文。下课后,陈老师又找我个别谈话。他说这篇作文写得很好,叫我誊写后向《深圳特区报》投稿。少年人是很容易激动和满足的。当时,我好兴奋,也“夸夸其谈”起来。我们交谈了很多文学上的问题。陈老师鼓励我做生活的有心人,要善观察、多读书和勤练笔。老师讲的那三点我至今牢记心间。无疑,这是每一个写作者必须具备的。
我们谈了很长时间,于是更“畅所欲言”了。不知不觉,我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。我告诉老师,我写了一部三十万字的东西。我用“东西”来暗示“小说”,除了羞涩外,也显然表明自己当时没有什么信心。可是陈老师一听是关于中学生题材的,非常的感兴趣,希望我能给他看看。
次日,我带去抄写好的作文和《花季·雨季》的最初手稿。我已想不起那篇文章的具体内容,只记得那个年纪的我还不好意思用自己的真名,我起了一个非常富有诗意、又可让学校“查无此人”的笔名。我早已忘了那个笔名叫什么,但记住了那份天真的心情。
那篇作文“石沉大海”。后来,陈老师再次找我谈话,关于我的书稿。
陈老师一见面就说:“你的小说我看了。”陈老师用上“小说”这个字眼,让我打心底感动起来。有人管它叫“小说”了。
陈老师又说:“小说结构很不错,人物的刻画也比较典型,行文朴实活泼,感情也很真挚。你应该好好修改修改,然后考虑出版。”
陈老师是我的第一个读者,也是最初肯定和支持我的人。到现在我还常常在想,如果没有陈老师的鼓励、指点,我后来到底会不会去反复推敲修改这部作品?
陈老师朋友式的、推心置腹的谈话使我很受启发,我有点开窍了。虽然我没有当着老师的面表态要修改稿子,但心里已经完全接受了他的建议。
我不喜欢事情还没有做就到处张扬,尽管当时我已经在反复酝酿修改方案。
我是1984年随父母工作调动移居深圳的。那时,深圳还是一个刚刚起步的新兴城市。如今宽广、笔直的深南大道,当年是条很落后的三级公路。城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九层高的“上海宾馆”。1995年我出国前,深圳已是高楼林立。上海宾馆明显地成了“小矮人”。
在深圳,我度过了童年、少年,跨入了青年。十岁到二十岁,是一个人人生观、世界观、价值观形成的阶段。这段时间里,我目睹了深圳的巨大变化,对她感受是真切的、全方位的。但这种了解和认识不等于我把握了她的脉搏,可以写好一部反映深圳中学生的小说。想到这里,我的心情沉重起来。